门锁转动声里的世界崩塌
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刺耳。那是去年冬天,两个穿制服的人把爸爸带走时,金属碰撞发出的最后一声响。妈妈手里攥着没织完的毛衣跌坐在玄关,毛线球滚到穿堂风里,沾满了楼道间剥落的墙灰。
后来我才知道,妈妈当天就跑遍了所有能问的地方。她穿着薄棉袄在信访大厅排队,把写着"丈夫被带走"的纸条捏出深痕。接待窗口透出的白光打在她新长出的白发上,像撒了一把盐。
冰箱顶层的速冻饺子
妈妈开始把饺子包得特别小,说是"省燃气"。其实我知道她是怕包大了一煮就散——以前这事从来都是爸爸负责的。有次看到她在厨房对着解冻过头的饺子皮发呆,案板上的韭菜馅正往下滴水。
周末去探监要带的东西总是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。她反复检查玻璃瓶密封性时的样子,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给我装保温饭盒。现在饭盒里装的是爸爸爱吃的腌萝卜,标签上工整地写着:"忌辛辣,他有咽炎"。
课间操时突然的耳鸣
转学手续是悄悄办的。班主任接到妈妈电话时开了免提,整间办公室都听见那句"孩子父亲那边出了点状况"。第二天做广播体操,后排男生故意把"一二三四"喊得特别响,震得我耳膜发疼。
新课本包书皮时总会不小心多裁一截。以前爸爸总会把折进去的边角压实,说这样书脊不容易开裂。现在作业本里夹着探视许可证复印件,边角总是蜷着,像被泪水泡过又晒干的树叶。
阳台上晾着两件校服
妈妈开始同时洗我们两个人的校服。我的高中校服和她夜校培训班的制服挂在一起,在风里扑簌簌地纠缠。有天深夜听见洗衣机在转,发现她蹲在卫生间地砖上,手里还攥着没改完的成考模拟卷。
她报名了会计速成班,说等明年我上大学了就去考证。"你爸出来要是找不到工作",这句话她总是说半截,后半句混着自来水声一起流进下水道。
探视窗口的反光
每月第二个周三的玻璃特别亮。看守所的探视窗擦得能照见人影,我总在里面看见三个人的倒影——哪怕爸爸其实坐在对面。他会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,印子要过很久才会消退,就像某种看不见的亲吻。
妈妈每次都穿那件米色针织衫,说是"显得精神"。有次返程公交上发现她后背洇着汗渍,原来这件早就缩水了,抬手时肋下的缝线绷得笔直。
存钱罐裂了道缝
储蓄罐从书柜顶层摔下来那天,妈妈正在接催缴电话。陶瓷小猪裂开的肚子里,除了攒了十年的硬币,还有张泛黄的纸条:"囡囡大学学费"。爸爸的字迹被青苔似的铜锈覆盖,像某种提前预知的谶语。
现在硬币全换成整钞锁在铁盒里,钥匙挂在妈妈脖子上。有次看见她对着ATM机余额怔忡,羽绒服领口的钥匙硌出一道红痕。
晚自习后的月光
放学路上会经过看守所的高墙。月光把铁丝网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给路面打满钢印。妈妈的电瓶车后座常年放着探视用的文件袋,颠簸时拉链头会敲出细碎的响。
有次下暴雨,她突然说"我们去接爸爸回家那天,一定是个晴天"。雨披下的温度传到后背,霓虹灯在水洼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。
两年间,探视窗口的编号从7换到23,妈妈备忘录里的法律条文越记越密,我的作文里不再出现"全家福"这个词。但阳台上晾着三双袜子——多出来的那双是爸爸入冬前织的,妈妈说等到冰雪消融时,就能凑成完整的一双。